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催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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催婚

五月下旬,北望南城,柔和的晴光掠過蜿蜒山巒,灑在潺潺流動的泉溪裏,向東流去。

山腳下的溫家忙忙碌碌。

依山而建、四方寬大的白墻黛瓦院落裏,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,“慢一點,進口的水晶花瓶,別碰碎了。”

“牡丹放在門口,玫瑰放在屋子裏,顏色不要弄混了。”

工人來回穿行,一盆一盆向別墅裏運鮮花,清冷的白色玫瑰花、嬌艷的牡丹花嬌翠欲滴,點綴了四方小院。

溫書渝從外歸來,看到管家宋叔正在指揮,“宋叔,今年怎麽這麽隆重?”

宋叔笑回:“30周年,先生夫人比較重視。”

難得見到如此大的陣仗,溫父溫母平日裏格外低調,哪裏會這麽高調。

不過想想,30周年的紀念日,高調一回也無妨。

溫書渝沒有多想,抱著一摞資料進屋。踏進一層大廳,嚇了一跳,布局全變。

平日裏溫母格外喜愛的真皮沙發被移至角落,幕墻鋪滿絲絨紅玫瑰,中間是碩大的30兩個數字。

全然不見往昔的影子。

比起往年的一頓飯和一件禮物,今年的確是上了心,溫書渝邊走邊感慨,“老爸真是用心了。”

溫母披著一條淡藍色真絲蘇繡披肩,從旋轉樓梯上下來,從上往下掃了一圈溫書渝,極輕地嘆了一口氣。

今天怎麽穿的這麽邋遢。

中長發用抓夾隨意夾起,黑色褲腿上沾滿泥點,襯衫袖口處不知蹭了什麽汙漬,溫母緊皺眉頭,“魚魚,快去樓上換衣服,穿得好看一些,記得化妝。”

溫書渝挽起溫母的胳膊,談笑道:“你和爸爸的紀念日,我就是小綠葉,打扮什麽。”

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著太陽穴滑落,劉海沾在鬢角,溫母愈發心疼,拿起紙巾拭去,“讓你別去接法律援助的案子了,吃力不討好,偏不聽,大早上又忙著去見當事人,你看曬得呦。”

原本白皙的皮膚變得通紅,汗漬留在臉上,像斑駁的小花貓。

自從從事律師工作,接觸法律援助案件之後,溫母讓換工作的話接連不斷。

溫書渝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,趕緊岔開話題,“媽,我去洗澡換衣服,保證打扮的美美的,不丟溫家的臉。”

溫母無奈道:“你啊,每次說到這個事,就裝傻。”

被無情拆穿,溫書渝插科打諢,“哪有啊,媽,別擔心,我心裏有數,我衣服汗濕了,t頭發也油了,難受死了,先去洗澡。”

“去吧,去吧。”溫母擺了擺手。

得到準許,溫書渝迅速逃離一層大廳,萬一爸爸出來了,嘮叨會加倍。

溫書渝將厚厚的一摞資料放在桌子上,直接倒在床上,心力交瘁,為案子發愁。

一個離婚案,男方家暴,女方上訴離婚,法院卻駁回離婚訴求。

有驗傷報告,有證人,怎麽離婚就這麽難?

溫書渝閉上眼睛思考破局之法,翻個身卻睡著了,“法官,根據證據、證人供訴,我方申請即日起解除婚姻關系。”

一席發言之後,法官敲下法槌,“本庭宣判,當事人雙方感情未破裂,駁回原告訴求。”

嚇得溫書渝陡然睜開眼,要ptsd了,做個夢夢見的都是在庭上辯論,重點是又被駁回。

能做的全都做了,仿佛進入死胡同,盡力而為卻不甘心。

眼下爸爸媽媽的紀念日更為重要,身為溫家唯一的女兒,不能丟面,溫書渝翻身坐起來,打開衣櫃找禮服。

一周回老宅兩到三次,上百平的衣帽間裏,一排排不認識的新的禮服,不知道什麽時候溫母又添置了這些。

顏色各異、風格多樣,魚尾、碎花、A字……應有盡有,溫書渝看花了眼,最後挑了一件水藍色的長裙。

裙身幾乎沒有裝飾,一字領,簡單的剪裁。

脖子上戴了一條普通的不足一克拉的鉆石項鏈,低調大方。

溫書渝從房間裏出來,溫母擰起眉頭,衣櫃裏那麽多衣服,偏偏選了這一件,“寶貝,這件太素了,換衣櫃最裏側那件新到的,藕粉人魚姬的那件,項鏈也要換,算了,我和你一起。”

明艷大氣的長相,穿了一件素色的長裙,屬實浪費。

“好,我聽親愛的老媽的。”溫書渝摟住溫母的脖子,開始撒嬌。

父母的紀念日,母上大人說什麽就是什麽。

溫書渝像一只芭比娃娃,任由溫母裝扮,溫母從保險櫃裏拿出粉鉆套裝。

由11顆頂級粉鉆做為主鉆,鑲嵌一圈白鉆作為輔鉆,極盡溫柔與奢華。

是她18歲成人禮的禮物,溫父溫母從拍賣行拍回來的,只戴過那一次。

壓箱底的珠寶都拿出來了,這麽隆重,今天到底誰是主角啊?

溫書渝坐不住了,“媽,媽,我戴白色的仲夏夜之夢就可以。”

仲夏夜之夢放在保險櫃上層,不難找。

靈動的設計,極致工藝,仔細看來,卻是由不同造型的花朵組成,項鏈瞬間鮮活。

同系列的耳環加手鏈,省去了繁瑣的搭配。

溫母退讓一步,“也行,粉鉆戒指戴一下,不然別人以為咱們家破產了呢。”

“好。”來的全是精明之人,一點一滴的疏漏都不可以有。

溫書渝開始忽略了這些細節,被父母保護的太好,很多事情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了。

溫母幫她盤頭發,難免絮叨,“老大不小的人了,什麽時候找對象?我和你爸爸也老了,就希望早點看到你成家。”

除了工作就是結婚,老生常談的兩個話題。

溫書渝微笑面對,“順其自然。”

就會拿這四個字應付她,溫母聲音加速,“順其自然,順其自然,就是不找,難道還會自己掉到你面前啊,不管,明天開始去相親,實在不行,去聯姻,我和你爸爸給你選。”

聯姻和相親在溫書渝看來沒有任何區別,相親好歹有選擇,“媽,我選擇相親。”

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。

溫母笑嘻嘻說:“你還有一個選擇,和淮序結婚。”

又是這個討厭的名字,溫書渝示意停止,嗔怒說:“媽,江淮序就算了,我孤獨終老也不和他結婚。”

溫母:“呸呸呸,說什麽呢,再說人淮序多好,要長相有長相,要身高有身高,要家世有家世,要事業有事業,哪點讓你討厭了。”

從小到大,身邊人都喜歡江淮序,恨不得所有美好的詞都給他,“是,他哪裏都好,就一點不好,我不喜歡他。”

每每提到江淮序,母女倆都不歡而散。

傍晚六點,客人陸續到來,第一個到的是隔壁幢的江淮序一家。

離得太近,兩家別墅不足30米的距離。

溫書渝擔任迎賓的工作,禮貌性地問好,“江伯伯、君姨晚上好,江淮序你好,君姨越來越漂亮了。”

江母笑著回:“魚魚真會說話,你今天也好漂亮,是吧,淮序。”

從小到大,身邊稍微親近一點的人都喊她魚魚,包括江淮序的爸媽。

尤其是江淮序的媽媽,更是把溫書渝當親生女兒看待。

橙色的餘暉映照在粉色魚尾上熠熠生輝,溫書渝頭發盤起露出修長的脖頸,一顰一笑靈動十足,宛若一條明媚的美人魚。

幾十顆透凈的鉆石鑲嵌的蝴蝶耳環蕩漾在頸側,散出耀眼的光,如她的人一樣。

江淮序用餘光仔細觀察,表面毫無波瀾,“是。”

長輩樂於將她和江淮序綁在一起,想親上加親的心願,兩個孩子全明白。

孟夏時分,日頭落山的晚,溫書渝招呼江父江母進屋。

江淮序客氣問好:“溫叔叔、琳姨,晚上好。”

溫母和江母是閨中密友,友誼從少女時期一直延續到現在。

不是姐妹勝似姐妹,江淮序和溫書渝稱呼對方為姨,這些年很難改口。

溫母笑說:“淮序也來了啊,很長時間沒見了。”

不是客套,上一次見面是過年的時候。

江淮序禮貌回覆:“前段時間比較忙,琳姨,送您和叔叔的禮物,去出差恰巧看到的一套紫砂壺茶具,望笑納。”

遞過去一件包裝精美的禮袋。

溫母笑著接過來,“有心了。”

他們夫妻沒有什麽特別的愛好,唯獨在品茶和茶具上願意花時間、花精力,格外喜好收集茶具。

客人相繼而至,和溫父溫母寒暄。

江淮序轉頭看向門前,溫書渝一個人要記錄、要問好,穿著高跟鞋,不斷坐下、起身,偶爾揉一下小腿,“溫叔叔、琳姨、爸、媽,我出去幫一下魚魚。”

江母頷首,“去吧。”

溫家算不上頂級望族,但在南城也能排的上號,關系網錯綜覆雜。

生意場上的、親戚間的,來祝賀的人不少。

溫書渝忙著招呼客人,忽覺得旁邊多了一個人,熟悉的竹木香。

是江淮序。

站在外側,替她遮住即將消散的最後一縷橙色餘暉。

溫書渝仰頭一望,驀然定住。

身側的男人著穿一襲白色襯衫與黑色長褲,無多餘顏色,身姿修長挺拔。

卓然而立,舉手投足中溫和如玉。

棱角分明的臉上,星眸劍眉,高鼻薄唇。

淡橙的晚霞傾灑在他清雋矜貴的面龐,中和了清冷氣質,平添一份柔和。

手背上經絡凸起,骨節分明的手指幹凈利落,襯衫袖口微微卷起,露出冷白的手腕,與左手上紅色的手繩形成鮮明對比。

手繩,如若溫書渝沒記錯,戴了十餘年。

相識26年,刻在骨子裏的熟悉感,卻忽略了他優越的皮相和骨相。

一陣晚風拂過,將溫書渝的思緒從江淮序身上拉了回來,只問他,“你怎麽出來了?”

江淮序淡淡地回:“屋裏太無聊了,來外面透透氣。”

“哦。”溫書渝忙手上的事去。

站在門口的兩個人,一個身著白襯衫、黑西服褲,一個穿著粉色禮服,活脫脫像結婚迎賓的新人。

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婚禮的答謝宴。

溫母忽而感慨,“其實魚魚和淮序挺般配的。”

她是打心眼裏喜歡江淮序,想他成為自己的女婿,但感情的事勉強不來。

江母何嘗不這樣想,微微嘆氣,“可惜啊,魚魚不喜歡淮序,我們家沒這個福氣了。”

溫書渝不喜歡江淮序的事情雙方父母十分清楚,究其緣由,卻不甚明白,明明小時候特別要好。

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兩個孩子,一起過生日,互相等對方上、下學,晚上都不願意分開。

以前還開玩笑,要給他們定娃娃親。

突然有一天,溫書渝回來,不允許他們在她面前提江淮序。

更不允許誇江淮序,無論溫母怎麽問,溫書渝都不開口。

一直以來,更像是溫書渝單方面的討厭,江淮序一如小時候一樣照顧她。

這兩年關系才有所緩和,但很明顯是溫書渝隨著年齡增長而懂得的人情世故。

溫母盯著兩個孩子的背影,“我們家也沒有,做不成親家嘍。”

晚宴正當時,長輩們在寒暄與應酬,小輩們聚在一起玩樂。

從一樓向上望去,二樓欄桿上趴著兩個女生,是溫書渝和她最好的朋友沈若盈。

沈若盈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,“寶,你媽給你相親啊,難怪今天穿得這麽乖。”

不熟的人眼裏的溫書渝,任性但乖,然而熟悉的人都知道,實際是乖戾。

溫書渝恍然,“我說今天怎麽這麽多男生。”

剛剛在門口就覺得不對勁,怎麽每家都帶著男孩子過來。

敢情她爸媽將整個南城未婚配的適齡青年t都找來了,哪裏是結婚紀念日,分明是讓她拋繡球招親。

沈若盈從左往右一一指過去,“顧家次子,年28,交過的女朋友比你兩只手都多。”

“方家長子,年30,有個白月光,癡癡念念想娶,家裏一直不同意,正在博弈。”

“宋家幼子,年26,媽寶男一個。”

溫書渝:“……”

沈若盈“嘖嘖”搖頭,“剩下的每一個,都不太行,叔叔阿姨也是鉚足了勁,全南城未婚配的青年才俊都在這了,但細細看下來,和你年紀相仿、家世合適、人品好還未婚的,只有江淮序了。”

怎麽又是江淮序?溫書渝一個頭兩個大,“打住,你知道我最討厭他了。”

別人不清楚,沈若盈一清二楚他們之間的過節,“不就是上學的時候和你勢均力敵嘛,經常和你爭第一,至於記著這麽多年,你不會是喜歡他吧,由愛生恨,恨比愛長久。”

溫書渝眉頭緊蹙,“不止這個,還有別的原因,再說你知道我喜歡誰的。”

沈若盈笑哈哈說:“那你為了陸雲恒,這麽大好年華虛度了啊,不想嘗嘗男人的味道嗎?”

閨蜜之間的話題總是圍繞著大尺度。

沈若盈一直覺得可惜,論長相,溫書渝明艷動人,論身材,高挑苗條、曲線迷人,結果單身至今。

聽到陸雲恒的名字,勾起了溫書渝的回憶,記憶深處遙遠的人物。

溫書渝思緒萬千,搖搖手辟謠,“我沒有為了他,就是身邊沒有合適的。”

沈若盈望著樓下的江淮序,在一眾公子哥裏顯得格格不入,氣質太幹凈,“你可以考慮江淮序的,外表出類拔萃,人品、家世知根知底,沒有任何男女關系,這種極品男人太稀有了。”

極品嗎?溫書渝不禁向樓下瞧去。

眉弓骨長、身形頎長,都是簡單的白襯衫,只有穿出了一股冷峻之意。

在眾人中鶴立雞群。

腦海裏立刻蹦出一個詞,淡漠疏離,不是他融不進宴會,而是他不想融進去。

樓下的江淮序似乎有感應,擡起眼眸看向她的方向,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。

溫書渝像被抓住的小偷,躲避這一道淩厲的目光,轉而打趣沈若盈,“你這麽喜歡他,和孟新浩退婚,讓叔叔阿姨給你去說親好了。”

沈若盈向後退,“我不要,駕馭不了,還是你倆更般配,郎才女貌、天生一對,過生日都省事。”

溫書渝追著打鬧,“我也不要,討厭他。”

一轉身看到江淮序,兩個女生噤了聲,裝作無事發生。

江淮序從樓下上來,剛好聽見最後一句話,不用想都知道是說他,神色自若擦身而過。

“他聽到了。”沈若盈小聲說。

溫書渝才不在意,“聽到就聽到唄,他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
話落,正好對上江淮序的眼神,表現得過分平靜。

有個女生跟在江淮序身後,沈若盈拉住溫書渝,“呦呦呦,傅清姿還沒放棄呢,從咱們畢業的時候就追了吧。”

傅清姿,溫書渝特別熟,她的高中同學,傅家最受寵的女兒,高傲的小公主,和她不太對付。

準確來說,是傅清姿看溫書渝不太順眼,只因為江淮序經常受父母之托,對她照顧的多了一點。

溫書渝發自肺腑地祝願:“希望她快點成功。”

這樣兩家長輩就不會再隨意點鴛鴦譜了。

轉移小插曲,溫書渝去端了一杯香檳小酌,提著裙擺、踩著細高跟鞋,不小心崴了腳。

眼看要摔跤,江淮序眼疾手快扶住了溫書渝,“小心。”

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面料傳到溫書渝的腰身,像被靜電電了一下。

空氣驟然滯住,水分子像被凍住,眼神再次對視,過於親密的距離,呼吸仿佛在交纏,兩個人耳尖爬上一抹紅,不約而同瞥過臉。

時間悄然拉長,江淮序沒有松手的意思,竹木香讓溫書渝頭暈,“江淮序,差不多了啊。”

溫書渝指了指腰間的手,那雙十指修長、骨節分明的手掌,正托住她。

江淮序收起手掌,虛虛扶著,漫不經心地說:“哎,好歹救了你,連聲謝謝都沒有。”

溫書渝整理下裙擺,假笑一下,“我謝謝你啊。”

沈若盈在旁邊安安靜靜嗑CP,默默看兩個人的鬥嘴,江淮序只有面對溫書渝時,才會顯現一點點不正經的樣子。

玻璃渣裏找糖吃的感覺真好。

客人逐漸離去,沈若盈未婚夫來接她,先行離去,餘下江淮序一家。

溫母望著二樓喊,“魚魚,你和淮序快下來。”

溫書渝大聲回:“來了。”

沒有了客人,溫書渝卸下繃直的背,脫下高跟鞋和厚重的禮服,換上舒適的純棉睡衣。

回到最舒服的樣子。

溫母開門見山,“有沒有看對眼的?”

溫書渝跑過去抱住溫母的胳膊,老方法撒嬌,“沒有,這又不是買白菜,只看外表就行。”

工作的緣故,接觸太多的離婚官司,不恐婚,但不輕易踏入婚姻。

江母轉頭問:“淮序呢?”今晚來的何止是公子哥,還有各家的千金。

誰都別想逃過催婚的命運。

兩個人像小時候被盤問學習成績一樣,只不過現在是婚姻。

江淮序聲線平淡,“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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